中国国宝大熊猫在英国的百年小史

作为在地球上至少生存了800万年的“活化石”，中国国宝大熊猫自19世纪后半期被世界了解以来，凭借憨态可掬的独特形象一直备受全世界关注和喜爱。一般认为，法国传教士兼博物学家阿尔芒·戴维最早把大熊猫介绍到欧洲。1869年，戴维在中国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向当地猎人购买了一张大熊猫毛皮，并将其制成标本寄回法国巴黎自然历史博物馆。大熊猫独特且极具魅力的外形，在西方自然保护和科学界引发轰动，标志着大熊猫正式进入西方公众视野。

英国存世最早的大熊猫标本

目前可证实的在英国境内保存的第一只大熊猫标本，是英国国王乔治五世于1930年作为礼物赠送给退休管家爱德华·H·哈米特的。目前，这个标本为英国古董商人杰夫·诺尔斯所收藏，展示在他于伦敦南肯辛顿的店铺里。从实物看，这是一只一岁左右的未成年大熊猫，被密封在玻璃储藏柜中。经过了将近100年，标本基本保持完好，仅腹部有少许毛脱落，可见标本制作时进行了良好的技术处理和保护管理。储藏柜底板前部有乔治五世及家人联合署名的原始赠送铭牌。

20世纪30年代是中国社会剧烈动荡的时期，当时中国国内和国际上均缺乏对大熊猫等珍稀动物的保护意识，也没有相关保护政策和法规，这客观上为国内外捕猎者提供了可乘之机。据不完全统计，仅1936年至1946年的10年间，被运出中国的大熊猫活体就超过16只。被贩运到国外的标本更多，仅展示在西方国家博物馆的就高达80多只。乔治五世赠送给管家的礼物，是西方20世纪20年代从中国猎取的大熊猫标本之一。

在这些疯狂的盗猎活动中，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两个儿子小西奥多·罗斯福和克米特·罗斯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1928年，在得到民国政府的许可后，他们带领一支探险队进入四川地区，于1929年4月13日猎杀了一只成年雄性大熊猫。克米特·罗斯福在其后来写的《追寻大熊猫》一书中写道，“我们知道成功的机会很渺茫。太渺茫了，所以我们都不敢让最亲近的朋友知道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们将这只大熊猫制成标本带回美国，并在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展出，引起了轰动。

据中国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近代国人在康区游历考察研究”课题负责人、四川省旅游学院教授向玉成考证，罗斯福的两个儿子射杀的大熊猫，是西方人首次亲手猎获的大熊猫。1936年，看到其他美国人在中国捕获的第一只活体大熊猫“苏琳”在美国展出时，小西奥多·罗斯福流下了忏悔的眼泪。他说，“如果把这个小家伙当作我枪下的纪念品，我宁愿拿我的儿子来代替!”

“明”：二战中伦敦的一束暖阳

英国于1938年迎来了来自中国的大熊猫活体。在日本出生的美国人弗洛伊德·丹吉尔·史密斯1937年从四川当地猎人手中获得6只活体大熊猫。当他和这6只大熊猫乘坐货船从香港到伦敦时，其中1只已经死亡。剩下的5只中，1只因年纪较大，史密斯称其为“奶奶”（Grandma）。受1937年上映的电影《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启示，他把另外3只成年熊猫分别取名为“开心果”（Happy）、“糊涂蛋”（Dopey）和“爱生气”（Grumpy）。还有1只未成年大熊猫被取名为“明”（ Ming）。

5只大熊猫中，年龄最大的“奶奶”命运最为凄惨。1938年圣诞节前夕，当它们被拴在甲板上四面透风的笼子里、在肆虐的暴风雪中驶入伦敦码头时，“奶奶”因恶劣天气患上肺炎，几周后死亡。如今，它的标本仍被收藏在利兹城市博物馆，成为全馆最受当地民众喜爱的珍贵藏品，许多外地民众也慕名前来看望它。

“开心果”也命运多舛。弗洛伊德把它卖给了一位德国商人，成为纳粹动物园的展览品，之后它又被转卖到美国。“糊涂蛋”“爱生气”和幼崽“明”则被卖给了伦敦动物学会，并根据中国3个王朝的名字被重新命名为“唐”“宋”“明”。哥哥“宋”于1939年底去世，姐姐“唐”坚持到1940年春天。只有“明”这个小姑娘，克服了水土不服，以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

1939年9月战争爆发时，“明”从伦敦转移到惠普斯奈德动物园，但在全英国受威胁期间又多次返回首都，成为英国人的精神慰藉和支柱，被称为“黑暗中的一束暖阳”。其形象广泛出现在明信片、玩具和报刊中。“明”还受到玛丽女王、玛格丽特公主和拉塞尔斯子爵的接见。当时旅居伦敦的中国作家、艺术家蒋彝曾去伦敦动物园，看到英国民众在大熊猫馆外排起长队等待与大熊猫“明”亲密接触，他很感动，随后创作了插图童话《明的故事》和《金宝和大熊猫》两本书。中国四川作家蒋林2018年又以“明”为原型，出版了《熊猫明历险记》一书。“明”的故事还被搬上银幕，成为中日两国首次合作拍摄的彩色动画片。

然而，“明”终究没能等到战争结束的喜讯。在法西斯倾泻的炸弹下，“明”的头部毛发开始掉落，眼睛周围裸露的皮肤变得干燥，并起了鳞屑。1943年它开始倒着走，此后又发展到自己用力撞击圈舍的墙壁和栏杆，割伤了口鼻和脸部皮肤。1944年12月26日，“明”与世长辞。

“明”去世后，英国《泰晤士报》专门发了讣告悼念它：“她曾为那么多心灵带来快乐，她若有知，一定走得快快乐乐。即便战火纷飞，她的离去依然值得我们铭记。”标本剥制师爱德华·杰拉德把“明”制作成标本，在英国全国进行了一次巡回展览。但后来她的皮张标本下落不明，它的头骨被皇家外科医学院收藏。

“联合”：被误判性别的英俊少年

“明”去世后，英国政府向当时的中国政府提出要求，希望得到一只新的大熊猫，并以接受一名中国动物学家到英国从事研究的全额奖学金作为交换条件。1946年5月5日，一只在四川白水江地区被捕获的一岁多年龄、据称为雌性的大熊猫从成都启程，乘坐英国政府提供的专机，经加尔各答、卡拉奇、开罗、马赛等地辗转，5月11日到达伦敦。同时赴英的还有到英国留学的四川大学生物学教授马德。中方给这只熊猫命名为“联合”,寓意为世界团结、携手合作。

“联合”的到来再次引起英国民众的轰动。人们竞相奔向伦敦动物园，各大报刊刊登它的照片、漫画、消息以及论文，所占的篇幅超过了同时期任何政要和名人。小朋友们更是被它的各种玩耍所吸引。

然而，1950年2月22日，“联合”突然死亡。英国国内外媒体广泛报道了这一悲惨的消息。它去世后第二天，研究人员才发现，“联合”是一只雄性熊猫。伦敦动物园为此发表了致歉声明：“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她是他。”

“姬姬”：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标志

在英国布里斯托尔动物园参与编辑的《大熊猫谱系》一书中，“姬姬”（ChiChi）的谱系号为018，生于1954年。1955年5月5日，川东森林管理局勘测队在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野外作业时，在竹林里发现了一只与母亲走散的大熊猫幼仔，这就是“姬姬”。随后，勘测队把它交给了在宝兴县收集大熊猫的北京动物园工作人员崔占平一行。就这样，“姬姬”来到了北京动物园。“姬姬”也曾被称呼为“碛碛”或“吃吃”，它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通过动物交换的形式走出国门的唯一大熊猫。

据2024年4月21日的《雅安日报》报道，1958年美国芝加哥动物协会与奥地利动物商人海尼·德默达成协议，打算以2.5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一只大熊猫。1958年5月，海尼带着3只长颈鹿、两只犀牛、两只河马、两只斑马，从肯尼亚出发，经过印度、泰国来到中国，表示“要把这批动物送给北京动物园”。北京动物园决定给他一只大熊猫作为回赠礼物。海尼最终选中大熊猫“姬姬”。正当他准备启程前往美国时，美国政府却决定禁止其入境。万般无奈之下，海尼只能将“姬姬”先运往欧洲，先后经过莫斯科、东德、西德、哥本哈根，最终抵达英国。经过讨价还价，英国电视公司和伦敦电视学会支付了1.2万英镑买下了“姬姬”。1958年9月26日，“姬姬”在伦敦动物园定居。

“姬姬”是只雌性大熊猫。为了让其结婚生子，伦敦动物园经与莫斯科动物园协商，于1966年3月把“姬姬”送到莫斯科，希望其与莫斯科动物园里的雄性大熊猫“安安”交配。没有预料到的是，两只异国他乡相见的国宝见面就厮打起来，特别是“安安”对“姬姬”发起致命的攻击，工作人员只好将它们分开。在经历了长达半年多的试婚后，“姬姬”还是毫无动静，回到了英国。伦敦《每日快报》对此描述说：“有意栽花花不开。”

英国鸟类学家、环保主义者彼得·马卡姆·斯科特爵士以“姬姬”为灵感，为世界自然基金会设计了会徽。世界自然基金会的网站上写道：“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创始人意识到需要一个强大、可识别的符号来克服所有语言障碍。他们一致认为，这种毛茸茸的大动物和迷人的黑色斑块眼睛将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随着年龄的增长，“姬姬”慢慢变老。到了1972年3月，“姬姬”开始生病。大量的粉丝来信堆满了动物园的邮箱，动物园新闻处的电话也被打爆。7月中旬，“姬姬”病情越来越重，呼吸十分困难。7月21日下午，“姬姬”疼痛难忍，伦敦动物园对其实行了安乐死，享年18岁。次年，它的“冤家未婚夫”“安安”也在莫斯科动物园去世。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姬姬”都深受英国民众的欢迎。它曲曲折折的身世、浪漫哀婉的情史，赋予人们同情、共鸣和期待。它的遗体被伦敦动物园捐赠给英国自然博物馆，以其独具魅力的乐观和憨态可掬的形象，继续让数百万游客惊叹不已。

中英两国人民的友好使者

英国是西方国家中最早承认新中国的国家。1950年1月6日，英国外交大臣欧内斯特·贝文致函周恩来总理兼外长，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为中国法律上之政府。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直到1972年3月中英两国才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实现关系正常化。

大熊猫“佳佳”和“晶晶”助力了中英关系正常化。1973年冬，伦敦动物学会把一对20世纪初已在中国灭绝的麋鹿送给中国。次年5月，英国首相希思访华，中国赠送给英国一对大熊猫“佳佳”和“晶晶”。从已有资料看，“佳佳”是雄性，生于1972年9月，谱系编号141。“晶晶”是雌性，与“佳佳”同龄，来自平武县，谱系号127，1972年11月被发现，先被送到重庆动物园，后转移到北京动物园。1974年9月14日，这对大熊猫抵达伦敦动物园。第二天，尽管大雨如注，但丝毫没有影响观众的参观热情，观众人数达1.8万，成为伦敦动物园有史以来接待观众最多的一天。希思首相也于当天下午冒雨看望了“佳佳”和“晶晶”，并发表谈话：“这对大熊猫的到来，显示了中国政府对英国人民的友谊，它们必将受到英国人民的热烈欢迎。”

希思首相的传记作者约翰·坎贝尔后来在书中写道，希思首相那次访华成功之处,“在英国民众心目中最大的意义，就是中国政府赠送给伦敦动物园的一对熊猫。”“晶晶”身体不如“佳佳”健康，患有慢性肠胃炎，接受了多次手术治疗，始终没有生育后代，于1985年6月20日去世。“晶晶”故去后，“佳佳”被租借给墨西哥查普特佩克动物园，并与谱系号为234的雌性大熊猫“朵蔚”生下一子，取名“欣欣”，谱系号360。“欣欣”是当时全世界国礼大熊猫中唯一的第三代。它的祖父、祖母分别是1975年中国赠送给墨西哥的“迎迎”和“贝贝”。1991年10月，“佳佳”在墨西哥去世。

大熊猫“甜甜”与“阳光”开启了21世纪中英大熊猫国际科研合作与交流之路。“阳光”是一只雄性大熊猫，谱系号564，于2003年8月14日在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核桃坪野化培训基地出生，并曾在广州长隆野生动物世界、邯郸动物园、齐齐哈尔龙沙公园有过短期生活。“甜甜”是雌性，2003年8月23日出生在北京动物园，谱系号569，曾先后在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核桃坪野化培训基地和雅安碧峰峡基地生活，并与雄性大熊猫“希梦”成功繁殖出后代“博斯”和“绅威”。“阳光”和“甜甜”于2011年12月4日抵达英国苏格兰爱丁堡动物园，共同在异国他乡生活了12年，成为爱丁堡动物园最受欢迎的动物明星，吸引着全英国甚至整个欧洲的孩童及大熊猫粉丝。当地知名音乐人和学生合唱团为它们共同创作了《熊猫组曲》。“甜甜”还当选为英国广播公司评选的“年度女性”。

新冠疫情期间，“阳光”和“甜甜”成为英国民众战胜困难的慰藉。然而，令爱丁堡动物园科研团队和当地民众遗憾的是，虽然经过各种尝试，“阳光”和“甜甜”仍未能共同生下后代。按照协议，在因疫情超期两年后，“阳光”和“甜甜”于2023年12月5日结束旅英生活，回到中国。

2015年，在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伦敦动物园收到了来自中国的一份特殊礼物——一尊以“明”为原型的大熊猫雕塑。时隔76年后，“明”再次从故乡来到它曾经毕生陪伴的英国人民身边。如今，每一个前来伦敦动物园的人，都会在“明”曾经生活的卡森楼前，看望它暖心和友善的身影，听它默默讲述一个世纪以来自然和人间的巨大变迁。

大熊猫在英国的近百年历史，是中英两国人文交流的真实写照。从被盗猎的对象到被买卖的商品，再到成为两国人民的友好交流使者，大熊猫命运和角色的变化折射了一个世纪以来的时代变迁。大熊猫在英国生活期间，给很多人带来快乐，同时作为野生动物旗舰物种，也促进了全世界大熊猫保护意识的提升。

据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副主任、首席专家李德生介绍，大熊猫国际科研合作与交流从1994年开始，中国先后与20个国家和26家机构开展了大熊猫国际科研合作，与相关国家的科研人员开展了多项科研合作，取得了良好成效。大熊猫野外种群数量由20世纪80年代约1000只增至1900只左右，栖息地也得到了良好的保护。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其保护等级从“濒危”调整为“易危”，充分肯定了中国大熊猫保护的成效。（赵嘉铭）